《神曲》遇見《山海經》
《風穿過松林》局部 吳俊勇
《凈界山》 里昂·康蒂尼
《白日夢的森林——桃》局部鄔建安
《攀登星辰》 馬里內拉·塞納托雷
◎剴弟
展覽:想象的相遇——《神曲》對話《山海經》
展期:2021年11月6日至2022年2月20日
地點:上海明珠美術館
身處奧斯維辛集中營的作家普里莫·萊維面對可怕的環(huán)境,為了讓自己和同胞體會一點點留存的人性,朗讀了《神曲》地獄篇的一個篇章,提醒人們“我們不應該像走獸一樣活著”。
在但丁誕辰750周年的一天,意大利名導、喜劇演員羅伯托·貝尼尼在意大利參議院背誦了《天堂》篇的最后一歌:“要達到那崇高的幻想,我力不勝任;但是我的欲望和意志已像均勻地轉動的輪子般被愛推動……愛也推動那太陽和其他的星辰。”
從地獄到天堂,這一部預言性的作品描繪了人類的普遍命運,一代代人也隨著這位中世紀最偉大詩人的詩句,攀登星辰,陶醉在語言之美和對愛與生命的無盡想象之中。
借著但丁逝世700周年,想象力的枝條延伸到了上海明珠美術館,在“想象的相遇——《神曲》對話《山海經》”展覽中,這份經典文本所蘊含的巨大可能性碰撞了另一個文明對宇宙的想象,這個分叉的花園蜿蜒相遇了曲徑的河流,讓我們在新年伊始可以徜徉其中。
“想象的相遇——《神曲》對話《山海經》”共展出來自中國和意大利的70余件多元媒介作品,涵蓋文獻、繪畫、版畫、剪紙、裝置、影像、藝術家書等豐富表現形式,展覽分為兩大部分,《神曲》篇章和《山海經》篇章,分別包含五位意大利藝術家以《神曲》展開的創(chuàng)作,以及與《山海經》相關聯的七位中國藝術家作品。與展覽作品一同呈現的,還包括來自意大利特萊加尼百科全書學院的四本珍貴《神曲》手抄本還原,以及開幕周特別呈現的、來自上海圖書館館藏的兩部明代《山海經》珍稀刻本。
當代藝術對《神曲》的再詮釋
意大利詩人但丁的長詩《神曲》被博爾赫斯稱為是一切書籍的頂峰。但丁在其中描述了一場幻想中的游歷,在古羅馬詩人維吉爾和女神貝雅特麗齊帶領下,他從地獄經過煉獄,最后到達天堂,受到神性的啟迪。對這一路上所遇人物、動物和環(huán)境,但丁進行了栩栩如生的描繪。
從《神曲》誕生起,最早的手抄本圖書就包含了根據詩文所創(chuàng)作的大量插圖,這些插圖是對文字內容的視覺呈現,而在其后,無數的藝術家對但丁文本進行了再解讀和創(chuàng)作,豐富了這部作品衍生出的意義。
在展覽《神曲》篇中,意大利策展人通過五位藝術家作品的路線安排,模擬了從黑暗到光明的歷程。如果想知道每個作品表達的意涵,那么最好要先做一點功課,它們雖然并不受制于《神曲》的故事,但是與其寓意息息相關。知道作品靈感的出處,這樣才可以更好的享受。
我們最先遭遇瓦倫蒂娜·福瑞安作品《恰科》就是一個絕好的案例。“我走過我們人生的一半旅程,卻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這是因為我迷失了正確的路徑。”但丁在《神曲》開篇的語句放在這里也似乎合適,因為在這個黑暗的空間里,暗黑氛圍的影像作品帶來的體驗正是讓人迷惑的,像誤入歧途。黑暗中大雨、植物、狗的特寫,還有暗紅色調的水池,不停的視角轉換讓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恰科”是《神曲》地獄的第三層饕餮層,在這里囚禁著犯下貪食罪的人,被三頭犬撕扯。藝術家用影像重塑了一個貪食罪人的地獄,把你甩入幻象、雨、水的循環(huán)中。
走出“饕餮層”,進入馬里內拉·塞納托雷的《攀登星辰》裝置,三個形似舞蹈中的人的石膏雕塑立在黑暗中,等待一段段不同寓意形狀的文字被投影在其上。這件作品的靈感也是來自《神曲》地獄篇,關于但丁遇到的一個萬惡不赦之人萬尼·符契,他針對但丁的黨派無惡不作,還是一個偷竊圣物并栽贓他人的小人,甚至在但丁面前褻瀆上帝,他在書中會一直經歷蛇的咬噬。而在《攀登星辰》中,藝術家改寫了此人的命運,讓他也獲得了救贖。
瑪塔·羅伯蒂的《異世界動物寓言集》是一個八屏屏風裝置,非常巧妙地在石墨復寫紙上描繪了《神曲》中的動物,這些動物以不同的形態(tài)出現:有的是真實的,有的是用來描述被詛咒、被凈化和被祝福的靈魂的相似之物,最后是動物和人混雜的神話生物。仔細觀看每一屏的畫面,你可以認出但丁在幻游中遇到的動物,比如鳥身人頭的女妖哈爾比。薄薄的透光復寫紙隨空氣微微顫動,在LED燈的暈染下,展開一個異世界。
對面的西爾維婭·坎波雷西的《隱藏的學說》則沒有那么好理解,它包括一個藝術家書和一套照片裝置。作品是對《神曲》解讀的再解讀,靈感來源于法國哲學家雷內·格農的著作《但丁的隱微論》。作品探討《神曲》中出現的數字隱藏的含義,比如數字3和9,藝術家創(chuàng)作了圖畫和照片,也對一些特別符號進行加工。除此之外,22張圖片也包含催眠橋、法式輪盤賭、通古斯爆炸遺留現場等圖像元素,讓解讀更加隱秘。一直以來對但丁作品隱喻含義的研究不乏其人,雷內·格農和藝術家本人也在其中。
《神曲》篇章的最后是里昂·康蒂尼的《凈界山》,一堆碎石瓦礫推出一個上升同心圓式圓形山包,在頂上長出了綠色植物。這個裝置作品對應了《神曲》里贖罪山的形象,同時也對應歐洲二戰(zhàn)后由建筑廢料所建造的公共綠色空間,含有轉變和凈化的寓意。
自此展覽的第一部分就結束了,這五件作品體現了當代藝術手法的豐富性,從文學中得來的靈感并非簡單的圖示,而是每個藝術家尋找到了一個非常獨特的切入點進行了自己領域的延伸,包含視覺和空間使用,作品寓意的領會很大部分仰賴于對原著的了解,以及對西方文化的熟悉度。
而接下來的《山海經》篇章似乎塑造了一個整體亦仙亦幻的世界,以占據整面墻的邵譯農《天上人間》系列繪畫開始,一下場景轉換進入一個充滿祥云、生靈、山川、河流、亭臺樓閣的故事空間。正如參展藝術家彭薇作品標題所示,《我們都需要故事》,《山海經》的系列把我們拋入一個故事環(huán)境里,體驗似乎根植于骨子中的想象傳統(tǒng)。
《山海經》的想象路徑
《山海經》與《神曲》不同,它并沒有明確的作者,也沒有主人公,而是上古先民對自己經行世界的一次百科全書式的記述,以其展現世界圖景的豐沛想象力,被袁珂先生譽為“吾國古籍,瑰偉瑰奇之最者”。它包含十八卷,其中《山經》五卷,《海經》八卷,《大荒經》四卷,《海內經》一卷,除神話傳說外,還涉及地理、天文、歷史、宗教、民俗、氣象、動物、植物、礦物、醫(yī)藥、人類學、民族學……無數的中國藝術家從《山海經》的描述中汲取過養(yǎng)分。
七位中國藝術家:柴一茗、彭薇、邱岸雄、邵譯農、孫遜、鄔建安、吳俊勇,他們各自從上古文明和神話、歷史的養(yǎng)分出發(fā),將頭腦和身體里本能的遠古情景跨越今日,用結合當代手法的圖像再現,你不僅能從中感受到一種能量,也可以體會到一些文化原型如何在今天經過雜糅演變,成為藝術家個性化的語言,而這種語言又是如何統(tǒng)一到一種詩意的氛圍中的。
比如鄔建安由系列剪紙作品延伸出的黃銅雕塑《白日夢的森林》。鄔建安早年跟隨剪紙大師學習,這一系列由剪紙到裝置的作品呈現了非常復雜的圖案,結合了民俗和漢代紋樣,表達的意義也更為復雜,是藝術家通過紙張進行的“精神解剖圖”和其上的延展。黃銅鏤空的部分在燈光下生出迷離的光影,似乎回到一種藝術還不存在,只存在巫術的時代。仿真動物標本《征兆》系列為不同動物之間雜交結合的異獸,對應了《山海經》描述中那些離奇的動物。
邱岸雄的系列版畫《新山海經》雖然以《山海經》為名,實則借用了《山海經》的體例達到對現實的重構。這些版畫基于藝術家水墨動畫作品《新山海經》最初的白描手稿制作而成,12幅版畫用圖配文的形式介紹了12種藝術家創(chuàng)想的“動物”,其中不難看到作者對科技改造自然生物的關注,比如《聶鼱》是一只人耳長在老鼠背上的生物,它正好對應了2016年科學家在老鼠身上“種植”人類耳朵,此一科學發(fā)現可以滿足器官私人訂制這一則新聞事件。
彭薇的《我們都需要故事》系列是首次展出,延續(xù)了藝術家對敘事的著迷和從多維度、多媒介進行敘事的新嘗試,探求了縱向空間和橫向空間疊加的敘事方式。這一系列作品借鑒敦煌壁畫第61窟圖式,圍繞塔空間里發(fā)生的故事,用不同的形式和尺幅層層遞進。除了紙本設色作品,還用了裝置形式以及兩個動畫視頻。慣常的長卷故事轉移到了不同層高的塔樓中,故事包括想象夢境、神話傳說、宗教故事等,《山海經》中的內容也出現了,動畫則將焦點對在不同的人物和角色上,揭開一個個故事的寶盒。
而在柴一茗以《山海經》命名的系列作品中,看似古典的山水田園畫之下,隱藏了荒誕和虛構的細節(jié),細看可發(fā)現構圖中隱藏的人物、動物、鬼怪,山體也變幻成為人體。藝術家很早就對中國神話故事產生興趣,《山海經》對于他來說提供一個路徑,具體創(chuàng)作是無意識的自發(fā)游走,像編神話一樣,不進行預設。
這一部分展覽還包括了藝術家吳俊勇為展覽現場特別繪制的《風穿過松林》,即興的筆觸和“天花亂墜”般的寓意形象布滿墻面,羅漢坐上了愚人船,美人魚與山羊人對奏,在藝術家的想象中,中西方的神話和寓言場景無縫對接了。
展覽標題中“想象中的相遇”通過兩個部分的作品延伸出了不同的層次,比如文學與藝術的關系,《神曲》篇章的作品延續(xù)了從文學中挖掘靈感寓意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比如傳統(tǒng)和現代的關系,《山海經》等中國古籍里的上古想象和傳說故事,看來回到古典的體例、用紙本設色、國畫材料去表達,但其實藝術家的現代手法已經滲入其中;中西方的相遇,對于現代背景下成長的藝術家和觀眾,《山海經》與《神曲》甚至并沒有親疏遠近之分,這也是文學的魅力。
在想象力的花園中,你可能已經一遍遍地領略了它們的模糊風景,而展覽也許是個契機,讓想象從相遇到進一步親近。供圖/上海明珠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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